《画人传》~第336篇
在中国,郑板桥是少有的跳出书画圈子,享有极高知名度的人物
文/卢秀辉
郑板桥(1693年-1766年),原名郑燮,字克柔,号理庵,又号板桥,人称板桥先生,江苏兴化人,祖籍苏州。
郑板桥的名字在中国人心中如雷贯耳。
中国的书画艺术圈相对来说,还是狭隘的,有点自娱自乐的味道。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有很多:一、缺少博学的领袖性人物。这种人物一定要跨领域,有震撼力;二、书画艺术圈缺少话语权。比如批评当下的人,一定嫉妒他在电视上侃侃而谈,嫉妒他随便搞个展就能卖几亿。缺少话语权后,各种不要脸的自我炒作、自我叫卖应运而生;三、缺乏文化的自律性;四、小文人心态是普遍现状,以至书画圈一再坠落,至一发不可收拾,“止增笑耳”。
郑板桥的名气是人民捧出来的,是社会捧出来的。当此时,社会需要这样的人物形象,彰显汉族知识分子的文化自得,彰显对仕途的不屑,彰显文化人在经济浪潮下的自清,彰显江南富润以及扬州经济的成功。要了解这样的人物,有必要把他的过往捋一下。
郑板桥的外祖父汪翊文,奇才博学,有女,端严聪慧,嫁与郑立庵为妻,生子郑板桥。郑板桥的文学气质、书画才能,受到外祖父的影响。郑板桥出生时,家道已经中落。三岁时,生母汪夫人去世,十四岁失去继母郝夫人。靠乳母费氏的悉心周到的照顾和无微不至的关怀,让郑板桥在生活和感情上有了暖心的后盾。郑板桥《沁园春·花亦无知》,句云:
花亦无知,月亦无聊,酒亦无灵。把夭桃斫断,煞他风景;鹦哥煮熟,佐我杯羹。焚砚烧书,椎琴裂画,毁尽文章抹尽名。荥阳郑,有慕歌家世,乞食风情。
单寒骨相难更。笑席帽青衫太瘦生。看蓬门秋草,年年破巷;疏窗细雨,夜夜孤灯。难道天公、还钳恨口,不许长叹一两声?颠狂甚,取乌丝百幅,细写凄清。
郑板桥的父亲郑立庵,以文章品行为士先,以教授生徒为业。郑板桥幼时随父就馆,十六岁跟从兴化陆种园学填词,二十三岁娶同邑徐氏为妻。康熙五十二年(1713年),二十岁的郑板桥考取秀才。从此,像他的父亲一样,四处设馆,游馆为生。
雍正元年,父亲去世后,郑板桥更为家室所累,经济拮据,生活更加困苦。由于生活困苦,此时他已有二女一子,设馆难以为继。于是,三十岁后,他弃馆去扬州卖画为生,开始了他在扬州卖画十年的辛酸历程。此时他的书画还没有很个性化,亦不不可能在市面大行。所以,过得十分艰难。期间,他出游北京时,放言高论,臧否人物,被人诟为狂士。
雍正十年,郑板桥四十岁时,中式举人。乾隆元年,中二甲第八十八名进士。在北京滞留一年左右,以候补官。乾隆七年春天,郑板桥才补为范县令。乾隆十一年,自范县调署潍县,潍县为山东繁华之邑,富商云集,人们以奢靡相容,是山东知县中的优选之地。是年,山东发生了大饥荒,甚至发生了人吃人的事情。郑板桥《得南闱捷音》,诗云:
忽漫泥金入破篱,举家欢喜又增悲。
一枝桂影功名小,十载征途发达迟。
何处宁亲唯哭墓,无人对镜懒窥帷。
他年纵有毛公檄,捧入华堂却慰谁?
郑板桥在潍县任上七年,有五年不是闹旱蝗就是发水灾,灾荒连年,百姓流离失所,无以糊口,救灾便成了郑板桥主持潍县政事的一项日常工作。他一边和邑中大户商量,让他们轮流开粥厂赈民;有不肯听从的邑中大户,把他们的粮食给予了查封,责令这些囤积居奇的大户,迅速将积粟按通常价格卖给饥民,以解民间之急;一边还大兴工役,修城筑池,招远近饥民赴工就食;他开仓赈贷,让民众具领券供给;他向朝廷据实禀报灾情,请求赈济;他自己也节衣缩食,为饥民捐出官俸。一套组合拳下来,活民无算。他的利民措施,引起了贪官污吏、恶豪劣绅的不满,堵住了他们借灾生财的路子。这就为他后来的被贬,种下了因由。
郑板桥官潍七年,在吏治和诗文书画方面都达到了新的高峰,“吏治文名,为时所重”。郑板桥在潍县时曾为上司作过一幅画《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》,画中题诗道:衙斋卧听萧萧竹,
疑是民间疾苦声。
些小吾曹州县吏,
一枝一叶总关情。
此诗,脍炙人口,传唱愈远愈久,至今读来,令人仰望。他借竹子说出了为官之本。但是,他最终还是为上司不容。乾隆十八年,当郑板桥又一次为民请赈时,惹怒了上峰,而被罢官。
离开潍县的时候,郑板桥只有三头毛驴一车书。潍县百姓遮道挽留,“三绝诗书画,一官归去来”,是他此时的写照,也是他一生的写照。他自己也留诗一首:
乌纱掷去不为官,
囊橐萧萧两袖寒。
写取一枝清瘦竹,
秋风江上作渔竿。
郑板桥归来后,来往于兴化、扬州间,此时的郑板桥已与当年“卖画扬州十年”的郑板桥大不一样了。他在扬州受到了空前的欢迎,文禊之事,无不以郑板桥参加为荣。两淮监运使卢见曾主持虹桥修禊时,重邀郑板桥。他所作的书画作品流传极广,广受社会的欢迎。为官数年,为他赢来了政声,赢得了社会的关注。当年,他高峰时的卖书画收入,不低于十万雪花银。他也成了卖画扬州画家们的神话般的偶像,也成了扬州的一张文化名片,是“扬州八怪”中的翘楚。他的《赠袁枚》,诗云:
晨星断雁几文人,错落江河湖海滨。
抹去春秋自花实,逼来霜雪更枯筠。
女称绝色邻夸艳,君有奇才我不贫。
不买明珠买明镜,爱他光怪是先秦。
郑板桥常常自喻:“康熙秀才,雍正举人,乾隆进士”。他在康熙末年中的秀才,雍正十年中举人,乾隆元年中进士。乾隆十三年,乾隆东巡时,郑板桥被招为书画史,随伺四十余日,也是他政治上炫耀的资本。他有方闲印,“乾隆东巡书画史”。加上他“得志加泽于民”的思想,在先后任山东范县、潍县知县十二年间,为民意识日渐浓厚,为人民所传颂,更赋予了他高大上的色彩。民间附凿于他的各种正义形象的故事,更是家喻户晓。在中国,他是少有的、跳出书画圈子,享有极高知名度的人物。他在书画创作上,放开心态,尽情去玩,已无小家子作扭捏姿。他曾说:“要有掀天揭地之文,震电惊雷之字,呵神骂鬼之谈,无古无今之画,固不在寻常蹊径中也。”他有《念奴娇 莫愁湖》,句云:
鸳鸯二字,是红闺佳话,然乎否否?多少英雄儿女态,酿出祸胎冤薮。前殿金莲,後庭玉树,风雨催残骤。卢家何幸,一歌一曲长久!
即今湖柳如烟,湖云似梦,湖浪浓于酒。山下藤萝飘翠带,隔水残霞舞袖。桃叶身微莫愁家小,翻借词人口。风流何罪?无荣无辱无咎。
郑板桥的画因为他的题诗,更显磐石般坚强,清竹般劲挺,兰花般高洁。他的画上题诗,妙不多见,妙就妙在各类艺术高度统一。有人认为,“扬州八怪”中,诗是汪巢林为最;书法是金冬心为最;画是李复堂为最;印是高西唐为最。而郑板桥,则能综其所有,诗书画印尽展风流。
我年轻时,见过私藏郑板桥集楹联一册,小楷,如绿豆大小,字体工整秀劲,一手欧阳询体。郑板桥成名后的书法,隶行楷相杂,自称“六分半书”,人称“板桥体”。他将大小、长短、方圆、肥瘦、疏密错落穿插,如“乱石铺街”般形成了独特章法,以兰竹意致,显露着骨力和神采。他以东坡为偶像,他的“六分半书”中更得东坡之趣。郑板桥书法作品的章法也很有特色,他能将大小、长短、方圆、肥瘦、疏密错落穿插,如“乱石铺街”,纵放中含着规矩。看似随笔挥洒,整体观之却产生跳跃灵动的节奏感。此,与外行不足论也。
郑板桥的一生,经历了坎坷,饱尝了酸甜苦辣,看透了世态炎凉,他敢于把这一切都糅进他的作品中。郑板桥的题画诗已摆脱传统单纯的以诗就画或以画就诗的 窠臼,他每画必题以诗,有题必佳,达到“画状画之像”“诗发难画之意”,诗画映照,无限拓展画面的广度,郑板桥的题画诗是关注现实生活的,有着深刻的思想内容,他以如枪似剑的文字,针砭时弊。
卢秀辉有《为郑燮板桥先生歌》一诗,赞曰:
此君之名不复得,三绝精迹犹还存。
自言诗发难画意,官漏响前暮已昏。
弦管惟知奏音巧,早晚关山嚬蛾饱。
开书透窗流泉意,闲云碧落花随晓。
万事浮沤民间声,千叶一钩与君明。
一官归去情怀壮,万卷唤来诗文情。
遥指三千枕上大千界,
唯余残月闲蛾亦已矣。
吾乡荣耀无古今,秀竹尘消彩毫水。
枯灯觅句蝉入床,新画万愁吟恨长。
六分书体惹惆怅,乱石铺街忆故乡。
初点斜影叹寥廓,杯中琥珀映月薄。
君不见断蓬依旧钟鼓长,
关情枝叶庭院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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