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马叔狗剩(5)
后来就到了2008年冰封大地最长的那些日子,工人什么事也干不了,我牙齿又痛,连去医院看牙齿,都是走路去。路上冻得车开不了,鞋上绑谷草绳还摔了好几次跤。回来我就到大地去写小说了,我喜欢烤明火,这种火烧的大柴烤身上热和。大地有四间屋,马叔住一间,另外靠弯寨那间搁个床我在那里有被盖。两间空的屋中间搁工具和肥料,最靠云盘坡那间烧火。
柴灰再大好像也都顾不得了,图的就是暖和。马叔帮我泡好茶,他就专门坐在火塘边负责添柴,从早到晚不说话,更不会打扰我写东西。到了钟点他开始煮饭,菜也是地里冻硬的。那段时间到山泉边的路太滑,马叔说太陡害怕去,幸好树上结的冰敲来化了就有水用。他忙他的,我写我的,因为任何地方去不了,事也没办法干,那二十多天我在大地写了一个中篇,五个短篇,自鸣得意,想读给马叔听,结果他听打瞌睡了。睁眼睛突然说他煮饭。
快解冻差不多了,罗姨带人来开始烧火土。我觉得铁炉子,电热取暖器都没意思,从那个冬天到早春,乍暖还寒,我都在大地写小说,马叔当然不可能到地里罗姨、小友友他们烧火土堆旁边凑热闹,在种大季前烧了四五十堆火土,到处冒火,手写酸了时我站门口平台上隔大老远看看其实也蛮有意思。山势连绵不绝,云遮雾绕。马叔把柴火烧得旺旺的,我俩满头发满背都是小蝴蝶一样柴灰。他的双手还漆黑。马叔每天大清早就烧开水帮我把茶泡好了,他每顿弄的都是独脚菜。中午有些短工不回去,爬到半坡的屋里火边来热饭。吃饭。我也趁机休息。
他们吃完饭都围坐在火堆边聊天,喝茶。
“你家马富奎不打算去太原帮幺叔了?”
一个小伙车脸问他。罗健勇立马笑起来:
“他这次敢去个屁。”
“马富奎还不是怕小梅又被人带跑了。”
袁庭友说:“现在这些姑娘你不晓得她是什么想法,含嘴里怕化了,放又怕飞。”
“肯定的。”马叔说。
“马叔,”湾寨一个老太婆说,“你婆娘真不回来了。去找找,万一想看孙孙。”
“我管得她回不回来。”马叔说。
“回来就拿绳子把她绑起,别让再跑。”
“脚长在她的身上,爱跑,也拉不住!”
“也是。”罗姨说,“你对她好点嘛。”
“管不了那么多。”马叔说。
他连脸颊,满手都是花的。
马富奎有一段时间跟别人在隔壁贵定县修公路。其实,我们农场已经难以维持,马叔就回老家帮马富奎带孩子。那段时间小梅被什么人阴悄悄带跑了。从此他没有再回大地值班,守大地也另外换了一个人。小梅从外省回来后,我借钱给马富奎、小财初他们当本钱卖菜,这些钱结果都成了肉包子打狗。我也不知道马叔留在老家他究竟是在干什么,后来就听说他生病了。
他从前就咳嗽得比较凶,脸色长期也特别不好。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狮子桥的档头,我实在弄不明白,困惑他到底是在老家也和当初在大地值班一样,尖屁股坐不住,喜欢到处乱跑呢,还是马富奎接他上来治病。马叔得的应该是肺结核,这次见到他,不光憔悴,脸颊发黑,我就预感到他剩的时间不多了。也不知道他是完全精力支撑不住,还是内心对我有气。我和他打招呼都没有理我。吓得我打招呼的话立马缩了回去。又过半年听说他在老家死了,死的时候我估计他都瘦成了皮包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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